0“‘……對紀(jì)委，我們給出了一個遠(yuǎn)離核心崗位、真正具有懲戒意義的安排；對他本人，也是真正的挽救。’”“‘一舉數(shù)得，何樂而不為？’”林維泉幾乎是原封不動地復(fù)述著江昭陽在黨委會上的發(fā)言，那鏗鏘有力、占據(jù)道德高地的質(zhì)問，即使隔著電話線，也帶著一股逼人的鋒芒和冰冷的復(fù)仇快意。“江昭陽這小子他揪著‘反思’、‘挽救’這幾個詞不放，態(tài)度強(qiáng)硬得很！”“其他幾個委員，被他倆這么一帶節(jié)奏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誰還敢站出來唱反調(diào)？”“都怕沾上一身腥！眾意難違啊，柳局！我……我是被架在火上烤！”“我能怎么辦？我能為保一個何狄，跟整個黨委班子對著干嗎？我敢嗎？”“江昭陽？！”柳璜失聲叫了出來。這一次，聲音里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一種被毒蛇噬咬般的劇痛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，讓他如墜冰窟。“是他？！這是他江昭陽的主意？”“他……他這是挾私報(bào)復(fù)！是赤裸裸的打擊報(bào)復(fù)！”“是逞一己之快！”柳璜的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扭曲、嘶啞。電話那頭，林維泉發(fā)出一聲極其短促、帶著無盡疲憊和一絲嘲弄的輕哼：“你以為呢？不是他，還能有誰這么‘惦記’著白云山水庫？”“這么‘用心良苦’地為何狄挑選‘反思’之地？”他頓了頓，語氣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冷漠和事不關(guān)己的疏離，“柳局，他報(bào)復(fù)的是何狄，是他江昭陽認(rèn)定的仇人。”“你……你現(xiàn)在又能拿他怎么樣呢？”“我……”柳璜張了張嘴，但話到嘴邊，卻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，變成了一聲空洞的嗬嗬聲。是啊，他能拿江昭陽怎么樣？如今的江昭陽他在黨委會上能逼得林維泉屈服，能煽動邱洪等人附議，其能量和手段，已非他柳璜所能輕易撼動。更重要的是，何狄的污點(diǎn)鐵證如山，江昭陽的提議站在了黨紀(jì)和“服眾”的制高點(diǎn)上，名正言順！他柳璜此刻若跳出來為何狄鳴不平，無異于自取其辱，甚至可能引火燒身！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無力感，如同洶涌的潮水，瞬間淹沒了柳璜所有的憤怒和不甘。那支撐著他身體的最后一絲力氣，仿佛被林維泉那句輕飄飄的“你又能拿他怎么樣”徹底抽干。緊攥著話筒的手指，如同被凍僵般失去了知覺。“哐當(dāng)！”一聲悶響。在死寂的辦公室里幽幽回蕩，震得窗臺上那盆綠蘿的葉片都似乎輕輕顫動了一下。何東來刻毒的指責(zé)，林維泉無奈的解釋，江昭陽冰冷帶刺的報(bào)復(fù)……還有何狄那不堪入目的丑態(tài)，柳雯絕望哭泣的臉龐……無數(shù)混亂尖銳的聲音和畫面在他混亂的腦海里瘋狂沖撞、撕扯。完了。一切都完了。何狄的政治生命徹底葬送在白云山那冰冷的庫水里。柳家的顏面被扒下來，扔在泥濘里任人踐踏。而他柳璜赤身裸體地暴露在無形的、充滿嘲笑和鄙夷的目光之下，只剩下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。感受著那刺骨的、名為“報(bào)應(yīng)”的寒意，從四面八方，一絲絲，一縷縷，無孔不入地滲透進(jìn)來。將他連同他苦心經(jīng)營的一切，徹底凍結(jié)。柳璜下班了，他頭重腳輕地往家趕。柳璜推開家門時，一股渾濁的疲倦如同厚重的濕棉衣，沉沉壓在他肩頭。家里很安靜。他環(huán)顧了一圈，像要確認(rèn)缺失了什么，最終視線投向妻子的背影，聲音嘶啞：“何狄…上班去了吧？”在陽臺為花澆水的朱潔玉聞言沒回頭。只從肩窩的位置傳出一句嘆息，那嘆息黏稠得如同盆里渾濁的肥皂水。她嘴角往下撇了撇，最終化作一聲短促而帶著怨氣的回答：“上班？哼！一天到晚，除了吃就是睡！”“那扇門除了吃飯就沒見他白天打開過！”柳璜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。這單調(diào)的答案卻像根鋒利的針，準(zhǔn)確無誤地扎進(jìn)大腦中樞。他體內(nèi)那股昏沉的疲憊頃刻間被一股無名火燒盡了，那火焰舔舐著他的神經(jīng)，把所有的燥熱都點(diǎn)燃了。經(jīng)過客廳時，他腳步頓了頓。但柳璜只是停頓了那么一瞬，喉嚨里滾動了一下，終究什么聲音也沒發(fā)出來。他幾步走到緊閉的臥室門前，那扇門板，薄而脆，如同何狄那些無法遮掩的秘密。柳璜幾步?jīng)_到何狄臥室門口，抬起手，指節(jié)重重地叩在門板上。“咚！咚！咚！”聲音又沉又急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。“何狄！”柳璜提高聲音，盡量壓著火，“何狄！開門！”里面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，像是被驚擾的動物在草窠里翻身。過了好幾秒，才傳來何狄含混不清、睡意朦朧的聲音，帶著明顯被打斷美夢的不耐煩：“……誰啊？干嘛？”“我！”柳璜的聲音繃得更緊，“開門說話！”門鎖“咔噠”輕響，門被拉開一條縫。何狄頂著亂糟糟的頭發(fā)，一張臉在門縫里露出來一半，睡眼惺忪，面色蒼白，眼瞼下掛著兩團(tuán)濃重的青黑。他身上胡亂套著一件T恤，領(lǐng)口歪斜，整個人像一棵被霜打蔫了的草，從骨子里透出一股散漫和逃避的氣息。“岳父？”何狄含糊地叫了一聲，眼神飄忽，不敢與柳璜銳利的目光接觸，只死死盯著門框上的一小塊污漬。“何狄，”柳璜盯著他，一字一頓地問，“你今天，沒去上班？”他的視線越過何狄的肩膀，掃向昏暗的室內(nèi)——被子胡亂堆在床上，電腦屏幕幽幽亮著，顯示著某個游戲的暫停界面，床頭柜上散落著薯片包裝袋和空飲料瓶。何狄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，眼神躲閃得更厲害。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聲音更低，也更虛了：“沒……沒有啊。我……我這幾天休息。”“休息？”柳璜的眉頭擰成一個死結(jié)，聲音陡然拔高，帶著難以置信的質(zhì)疑，“你們政府機(jī)關(guān)，什么時候改成周中調(diào)休了？”“不都是固定休周六、周日嗎？！”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，緊緊鎖在何狄那張寫滿心虛的臉上。